近代中国,在“实业救国”的思潮下,职业教育获得特别关注。出生于湖南新化的陈润霖,是近代中国职业教育的先驱之一,他立志“教育救国、工业救国”,创办了包括楚怡初等工业学堂在内的“三校一园”。他磨血兴学四十余载,死后却举债下葬、无钱立碑,他培养的学生在各行各业中取得的成绩是最好的碑文。今天,“楚怡”仍然是湖南职业教育一张亮丽名片,为新时代大国工匠的培养而努力。
“三味”传承远,清廉底色浓
职业教育是教育体系中的重要组成部分,对促进就业创业、助力经济社会发展、增进人民福祉具有重要意义。近代中国,职业教育又被称为实业教育,在“实业救国”的热潮中,职业教育也被赋予壮大实业、启发民智、救国图强的重要使命。张謇、黄炎培等具有家国情怀的实业家、教育家,都曾投入到职业教育的创办中。
近代湖南诞生了一位中国职业教育的先驱,他就是陈润霖先生(1879年—1946年)。他是湖南新化人,与蹈海殉国、写下《警世钟》的陈天华,在辛亥革命、北伐战争中屡立战功的杨源浚并称“新化三杰”。
清康熙年间,陈家先祖陈兴穆带着儿子迁到现在的新化青石街,搭了个茅棚开荒卖苦力。随着过路客越来越多,常有人来茅棚借宿。其后代陈绍昌当家时,一位客人前来投宿,第二天天没亮,因着急赶路,竟忘了将随身携带的一个袋子拿上。陈绍昌发现袋子里面全部装着银子,拔腿就追,一直追到资江对岸两里开外,将银子如数归还给客人。客人欲以重金相谢,被陈绍昌婉言谢绝。
县府知道后,为纯正社会风气,盖“还金亭”以示表彰。外地一位盐商听闻此事,主动邀请陈家代理新化盐务,陈家由此发家,将茅棚扩建成了“陈家大院”,命名“三味堂”,并立下“三味”家训。所谓“三味”指的是立身行己要有诗书味、和睦宗族要有家常味、处世接物要有人情味。1879年,陈润霖就出生在这样一个有着良好家风传承的家庭中,耳濡目染,浸润心田,让陈润霖一生永葆清廉的底色。
1898年陈润霖考取秀才,1901年由湖南省选派赴日本东京弘文学院攻读师范科,他是湖南省第一批官派留日学生。其间,陈润霖结识了黄兴等一批有志青年,并许下“归国后不愿为官,愿以兴办教育为己任”的誓言。
强国为指引,“楚怡”誉三湘
1903年,陈润霖学成归国,常德府中学堂邀其任学监。在此期间,他深切感受到学风萎靡、课程陈旧,学生学龄普遍偏大,适龄儿童大多因贫苦上不起学,很难普及现代科学基础知识。他毅然辞去常德府中学堂学监一职,决定自办学校。陈润霖的母亲邹翠英胸怀大义、贤良爱子,支持儿子办学决定,不惜将自己的嫁奁全部变卖,连同历年辛勤为街坊浆洗、缝补衣物积攒下来的钱悉数交给儿子。1906年,陈润霖在长沙营盘街租民房数间创办了楚怡小学。
1909年,陈润霖应时代之需,筹办以金工科为主体的“湖南私立楚怡初等工业学堂”(1950年更名为“省立楚怡高级工业学校”,以下简称楚工)。楚工创办初期,因经费缺乏,没有校舍,陈润霖四处奔走,终于1911年8月获得长沙城北的稻谷仓作为楚工校址。
楚怡小学、楚怡初等工业学堂初具规模后,陈润霖考虑到教育的完备性和连续性,先后创办楚怡幼稚园和楚怡中学,最终形成了楚怡“三校一园”的办学体制,在湖南教育界独树一帜,在全国亦不多见。
陈润霖倾尽家财,仍难以满足办学需求,为此他必须花费许多时间与精力向各方筹款。为拓宽筹款渠道,陈润霖多次奔赴京沪一带,寻求政府部门、实业家的资助。
陈润霖把筹款全部投入办学。他特别重视师资质量,不惜斥巨资为楚工聘请到当时一流的教师团队,其中半数以上为留学归国的精英人才。在办学硬件上,陈润霖花费多年心血,在楚工校址上逐步兴建了三层西式教学大楼以及机械、翻砂和铸造等实习工场。楚工的教学设备是当时湖南工业学校中最好最齐备的,其中一些昂贵的进口设备,其先进程度只有湖南大学机械、矿冶和土木系能够与之媲美。陈润霖关心贫寒学子,推行贫困生免学费制度,坚持最低膳宿标准,吸引了大批贫民子弟入学。
陈润霖曾就读于岳麓书院,书院名联“惟楚有材,于斯为盛”令他印象深刻。楚怡之名,意为“惟楚有材,怡然乐育”。他创办楚怡“三校一园”,希望用先进的教育理念与方法培养人才,同时他注重培养学生的爱国精神,这鲜明体现在楚怡的校歌中:“勉我少年兮,前途万里今日行。爱自由兮自治,爱独立兮自营。强身强国精神以导,何事不可成。共勉为君子兮……”
在近代中国,创办学校是非常辛苦的事,除了经费、设备上的不足外,动荡的时局也经常让学校陷入困顿中,日寇的入侵便打乱了楚工发展的步伐。
临终念复校,毕生兴学忙
1938年秋,抗日烽火燃至长沙。为保证学生安全,楚怡幼稚园即刻停办,楚怡小学、楚怡中学也相继停办。1938年冬天,“文夕大火”将陈润霖在长沙苦心经营的“三校一园”化为灰烬,楚工则西迁至新化县游家镇资江河畔的白沙洲。
重启办学,何其艰难,但陈润霖无所畏惧,将祖屋卖掉用于战时校园的建设。学校偏处新化乡村一隅,物资匮乏,晚上没有电灯,师生自备植物油灯照明,每间寝室住数十人,饮食也非常简单,不少同学自制“剁辣椒”和“辣椒萝卜”佐餐下饭。
楚工师生不仅要克服生活上的困难,还要战胜专业书籍与教学设备奇缺的艰难,但困难再大也难不倒大家,师生共济,解决了一个又一个难题。抗战期间,楚工弦歌不辍,继续坚持办学八载,教师为救国而教,学生为报国而学,输送了三千余名国家急需的工业人才。有学者发现,抗战时期参与修建滇缅公路的不少工程师就出自楚工。
1945年抗战胜利,陈润霖已年近古稀,他不顾自己的衰弱病体,亲赴长沙,号召楚工校友筹划复校。1946年1月,陈润霖赴新化搬迁学校,舟至筱溪,因积劳成疾,不幸病逝。由于常年倾囊办学,陈润霖家人竟只能举债以殓,学校也无财力为其召开追悼会,后事一切从简,就地安葬在学校旧址一角。直到近半个世纪以后,才由楚怡学子倡议校友捐款,为陈润霖修建了墓碑。
1956年,湖南一师举行纪念陈润霖逝世十周年座谈会,毛泽东为之题词:“纪念陈校长夙荒先生——东方的曙光,空谷的足音。”陈润霖的字为夙荒,除了创办楚怡“三校一园”外,他还与湖南一师、湘雅医学院等湖南名校关系密切。
1911年底,楚工创办之初,正值谭延闿督湘之际,陈润霖被任命为湖南省教育司司长。这一任命,违背了陈润霖“归国后不愿为官,愿以兴办教育为己任”的誓言,他内心极为矛盾。在他人劝说之下,陈润霖才接下任命书。任职仅数月后,他便辞去湖南省教育司司长一职,全力以赴创办湖南省第四师范学校,1913年春,湖南四师开始招生,毛泽东、何书衡都考入湖南四师就读,不久,湖南四师并入湖南一师。
何叔衡从湖南一师毕业后,曾到楚怡小学教书。这里成了早期共产党员从事革命活动的一个据点,文化书社在此设有一个贩卖部,并多次成为毛泽东、何叔衡等人发起成立的新民学会开会的地方。
此后,陈润霖多次被邀担任主管一方教育事务的官员,均被他婉辞。他将全部心血倾注于楚怡“三校一园”的发展,践行“归国后不愿为官,愿以兴办教育为己任”的誓言。
陈润霖数十年磨血兴学,为楚怡奔波劳累,生命的最后一刻仍惦记着自己创办的学校。楚怡“三校一园”培养出来的学生,为陈润霖建筑了一块永不消逝的无形丰碑。“没有楚工学生,就没有湖南的公路”“无楚工不成矿山”,在新中国百业待兴之际,楚工学子凭借过硬的技术、朴素的爱国情怀、无私的献身精神,在钢铁、采矿、有色金属、公路、铁路、桥梁、“两弹一星”、航空航天等众多领域中立下了功劳。
今天,“楚怡”已成为湖南职业教育的一张亮丽名片。近年来,湖南省实施“楚怡工匠计划”,助力大国工匠的培育。“楚怡”更漂洋出海,中国职教人推动将“楚怡”的职教标准落地于南苏丹、布基纳法索等非洲国家,共同培育人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