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母亲的陪嫁品有一盏煤油灯
2020-09-27 15:58:00  来源:检察日报

  在我小时候,姥娘的村子里安上了电灯,每家的墙上还有一个圆盘式的小喇叭,偶尔,小喇叭里会播好听的普通话新闻,我觉得特别新奇。

  姥娘家的房前是生产队的队部,一个很大的院子,里面东西南北有好多间房子,有乒乓球台,还有一台彩色电视机,我经常在晚饭后,和表哥、表姐去队部看电视。生产队有副业,榨棉花油、弹棉花,我经常去看妗子等妇女们在大铁锅里把棉花籽炒得焦黄,香气扑鼻,我有时偷偷捏几个,咬开硬的外皮,里边的棉籽特别香。我也看到大块的软棉花从机器上转过来,这边的妇女手里拿着长木棍迅速地卷起来,然后再卷下一个,卷一圈称为“一光儿”。弹好的棉花称为“氧子”。

  在夏天,生产队还做冰棍,把冷冻好的冰棍连同模具一起放进盐水里,冰棍很快就脱落下来,总有人会给我一支刚脱模的或粉红或浅黄的冰棍。我人乖巧,几乎每天都有人给我冰棍吃,队部也成了我经常玩耍的好地方。姥娘家的村里有两眼机井,还有水楼子,但是因为不是每天放水,在夏天,吃水能够用,做冰棍有时就会出现机井水不够用的情况。有一次姥娘告诉我说,这几天的冰棍都不要吃,机井水供不上了,做冰棍用的是南边大坑里的水。即便这样,在有人递给我冰棍时,我还是没能抵住那冰凉又甜滋滋的诱惑。

  冬天里,生产队部里开始织尼龙袜,我会捡一些碎线头梳小辫,虽然颜色只有蓝和绿,但是尼龙线当时在家乡还是稀罕物,我也时不时回到同村的小伙伴们中间显摆显摆。

  为了改善生活,母亲从姥娘家的生产队批发袜子走村串巷或赶集去卖,晚上回到家时,常常点起了煤油灯。

  我们村通电较晚,比姥娘的村里晚了好几年,我们家又是全生产队最后安上电灯的少数几户人家之一。

  母亲的陪嫁品里有一盏煤油灯,上宽下细,端在手里特别稳当,每天晚上母亲习惯了这盏煤油灯。不论一家人吃饭还是母亲做针线活,都是这一盏煤油灯在发光。看母亲在灯前做针线活,我无聊时,就会把手举得高高的,做出各种形状,看投到土墙壁上的手影。

  家里有一个黑色的大玻璃煤油瓶子,在煤油用完的时候,母亲会派我提上煤油瓶子去村供销社打煤油,每次都打五毛钱的,多半瓶。母亲把煤油瓶子放在闲置的鸡窝里,她很满意用煤油灯的日子,她说:“咱们家用的是煤油,烟少,有的人家用的是柴油灯,烟大。”那煤油灯头的火苗总是跳跃着冒着细小的黑烟,我常常会盯着那火苗出神。灯点得时间长了,亮度减小,母亲就用手中的缝衣针把灯捻拨一拨,顿时就明亮许多。灯捻是母亲用棉花搓成的,捻的尖部经常会烧硬,母亲就用剪刀轻轻减去一小截,剪过几次后,灯捻的长度不够了,母亲就再搓一条新捻。

  那时候的夏天,仿佛雨水特别多,雨天的夜里常常电闪雷鸣,风经常会把灯吹灭,母亲把火柴放在衣兜里,以方便随时点灯。夏天的晚上,我们经常在院子里吃饭乘凉。院子里没有灯,只能借着月光和星星的光亮。快半夜时,才会回屋睡觉,这时要先有一人去屋内点灯。堂屋的门没有玻璃,后窗也常常只在中午开一小会儿,拉上的后窗是用黑油毡钉到木板上去的,没有灯的堂屋晚上漆黑一片,就是白天也是昏暗的。

  我常常担心会让我去屋内点灯。排过姐弟几次后,终于轮到我去屋内点灯了。我轻轻推开堂屋的大厚榆木门,一股浓烈的敌敌畏味儿扑鼻而来。母亲为驱蚊,提前在屋内喷洒了敌敌畏,她把所有的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。我负责点灯,也负责开窗、开门通风,那漆黑的屋子、浓烈的农药味让我心生恐惧,但是我又必须去做。

  母亲在农田劳累了一天,她常常在院里的小饭桌前放一个大的棉布包,吃完饭后母亲常常躺在棉布包上和我们说着话就睡着了。

  母亲太劳累了。在娘家时,母亲是长女,还有三个妹妹。未出嫁时,母亲每天晚上都要带着三个妹妹睡觉,哪个妹妹要撒尿,都要喊母亲递尿盆,一晚上母亲要几次起身点灯递尿盆,照顾妹妹们重新睡下,自己才能睡觉。白天母亲顶着一个壮劳力下地干活、挖渠打井。有一次,母亲实在是太累了,在晚上睡得正香时,最小的妹妹喊撒尿,母亲困得睁不开眼,就没有点煤油灯,顺手从地上拿盆给妹妹接尿,然后又沉沉睡去。第二天早上才发现,递给妹妹接尿的是一只妹妹的丫丫鞋,姥娘发现后大发脾气,对母亲一阵痛打。

  母亲在20岁时就早早结了婚,在25岁时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,她又要每晚燃起煤油灯,照顾她的三个孩子,一次也不敢松懈。被姥娘痛打的经历让母亲常常忆起,她没有责怪姥娘而是常常充满自责,怪自己睡得太沉。年少时的我体会不到母亲的辛劳和心酸,多年后,每当我再次忆起时,泪水就会不断涌出。

  家里安上电灯后,每逢下大雨,母亲都会让我们把电灯关掉,点上煤油灯。因为她听说不知道哪个村里,在一次雷雨天气时冲进窗内一个大火球,她怕电灯会连电,多年来执意下雨天不让开电灯。屋内黑咕隆咚,有时还会漏雨,加上母亲对大火球事件的多次描述,我对下雨天充满了恐惧,只能蜷缩在土炕的一角,不敢动弹。

  时隔多年,我住到了城市的高楼。父亲故去,母亲一人住在老家,每逢下雨天,我心里总是不踏实,牵挂着母亲,打去电话。听到母亲说用石灰抹过的房顶没有漏雨,她在屋内没有关电灯,还在看电视节目,我的心才稍稍安放下来。

  如今,母亲已故去几年,每到阴雨天我还是会想起那些土坯房子里的情景,那些煤油灯相伴的岁月,一直深深嵌在我的记忆深处。(作者:刘兰根)

  编辑:丁鑫