衡阳地处南岳衡山之南,因山南水北为阳,故而得名“衡阳”。又因“北雁南飞,至此歇翅停回”,雅称“雁城”。在衡阳,人们津津乐道的是三座“名山”:自然名山——五岳独秀的南岳衡山;思想高山——明末清初思想家王船山;革命宝山——毛泽东领导的工人大罢工发生地水口山。
衡山之阳
深秋之际,走在衡阳,不时就会邂逅一阵桂花香。在湘南学联的窗户下,在陆家新屋的场院里,在从夏明翰故居出来前往湘西草堂的路上,那忽然袭来的暗香,冷冷的,幽幽的,沁人心脾,提神醒脑。而当你环顾周围寻找花树时,目光可能就会被路边建筑上的对联或匾额吸引,细读一遍,想到正身处一座在血与火里反复淬炼过的英雄之城,不知不觉走路的姿势都庄重起来。
然而,待到入夜,华灯初上,英雄之城脱下正装,换上一身便装,就显出它作为湖湘名城的风雅来。夜晚的衡阳,是光亮的,是快乐的,更是幸福的。
衡山脚下的南岳里是一座国风小镇,木楼上灯笼高悬,流光溢彩,街巷里游客熙攘,人潮汹涌。游客花不到200元钱,租一套汉服,妆造免费,整晚都可以在这古色古香的夜市里流连。民俗小吃与非遗文创争奇斗妍,令人目不暇接。好不容易走出美食街,来不及回味,眼前又开始了一场烟花表演。五颜六色的烟花在夜幕中绽放,吸引着人们又聚集在一起,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惊喜与赞叹。
另一个热闹的地方在回雁峰下。夫之巷、福音巷、福寿街……逛完青砖白墙、飞檐黛瓦的老街,到大雁文化体验馆,借助VR技术开启一段沉浸式“寻雁”之旅;接着到潇湘八景文化创意场,站在巨幅屏幕前观看一场大气磅礴的光影秀;如果这还不过瘾,那就登上紧邻湘江的雁城之星摩天轮,在如梦似幻的夜景中缓缓攀升到城市的最高处,像大雁一样俯瞰这座城市。
行走在衡阳,总是能捕获一些让人眼前一亮的风景。
在石鼓书院周边街道,每走几步就有一个条石做成的巨大石凳,当地同志介绍说,这是为了让市民和游客可以随时停下来欣赏风景,老人和孩子可以随时坐下来休憩歇脚。
在雁城之星摩天轮下,民政局特意设置了一个婚姻登记点,情侣们在摩天轮上对着南岳湘江海誓山盟,下了摩天轮就能情定终身。
面对此情此景,你不能不佩服城市治理者们的创意与用心。
习近平总书记在今年国庆招待会上的讲话引用了一副联语:“遵道而行,但到半途须努力;会心不远,要登绝顶莫辞劳。”这副对联就悬挂在南岳衡山玄都观的山门上。
努力“遵道而行”,不辞“会心”之乐,实际是鼓励实干,赞赏实干。
与衡阳的同志谈实干精神,他们往往会讲王夫之,也就是他们尊敬的船山先生。
在中国思想史上,王夫之是一位承前启后的大哲,对中国近现代思想的转型影响甚巨。梁启超说:“清末民初之际,知识阶级没有不知道王夫之的人。”在2016年5月召开的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,习近平总书记列举了25名中国传统文化大家,其中就包括王夫之。
王夫之倡导经世致用之学,反对空谈,主张“君子之道,力行而已”,在知行观上,他格外重视“行”,指出“行可兼知,而知不可兼行”,行是知的基础和动力,行包括知,统率知。“知而不行,犹无知也”。
抗战时期,毛泽东在延安的窑洞里研究中国革命的出路,为了写作《矛盾论》《实践论》,曾拜托徐特立为他搜寻王夫之的著作。他评价王船山说:“西方有个黑格尔,东方有个王船山。”
实干的精神,高举在南岳的青峰上,更沉淀在衡阳的文脉里。实干,是刻印在衡阳人骨子里的。
湘江北去
湘江源出广西,自永州入湘,一路会合众多支流,贯通三湘大地,最终注入洞庭湖。千里湘江,蜿蜒曲折,两入衡阳,是这座城市当之无愧的母亲河。
顾祖禹《读史方舆纪要》中说:“湘,相也,言有所合也。”湘江联通南北、融汇众流的仁者品格,也深深塑造了衡阳的文化精神。
石鼓山位于衡阳城北,海拔只有69米,却因建于其上的石鼓书院而名闻天下。石鼓书院始建于唐代,到北宋初年已经成为全国著名的官办书院,与岳麓、嵩阳、白鹿洞并称为“四大书院”。
登上石鼓书院最高处的合江亭,临窗下视,右湘江,左蒸水,缓缓相会于山下。在3公里外的珠晖塔下,湘江再次接纳耒水,浩浩荡荡一路北去,消失于远方的青山之间。唐宋八大家之首的韩愈任官途中游览此地,其《合江亭》诗云:“红亭枕湘江,蒸水会其左。瞰临眇空阔,绿净不可唾……”站在合江亭上,心中默念此诗,总感觉历史是那么远,又是那么近,闭上眼睛静听,仿佛还能听到一代文宗步下楼梯的声响。
1167年,朱熹从福建武夷山到湖湘访学,与当时主讲岳麓书院的张栻研讨道学,聚集上千弟子,讲论两月有余。“朱张会讲”期间,二人携手共游南岳。虽然没有确凿证据表明朱熹到过石鼓书院,但他对石鼓书院的建设却倾注了极大的热忱。
1187年,石鼓书院重修完工。朱熹应邀写成《石鼓书院记》,鼓励师生。在讲到书院诸生应该学什么的问题时,他推荐读张栻的《重修岳麓书院记》,提醒诸生牢记张栻的教诲:“岂特使子群居佚谭,但为决科利禄计乎?抑岂使子习为言语文词之工而已乎?盖欲成就人才,以传斯道而济斯民也。”
一般来说,中国古代书院都要祭祀孔子。石鼓书院的特别之处在于,它除了有祭孔之所,还有两座特别的祠庙:一是“武侯祠”,崇祀诸葛亮。据说刘备为荆州牧时,诸葛亮曾亲到衡阳,住在石鼓山上,督办三郡的军赋。一是“李忠节公祠”,纪念的是衡阳先贤李芾。南宋末年,李芾担任潭州(今长沙)知州,坚守孤城抵抗元兵,最终阖门殉义。“武侯祠”与“李忠节公祠”分列书院中轴线的两侧,至今香火不断,默默守护着世道人心。
曾国藩说:“天下书院,楚为盛;楚之书院,衡为盛,以隶岳故也。”南岳风景秀丽,颐养身心,又称寿岳,有益于读书静思,故历来除政府大力营建书院,一些显宦名流也主持建造了不少书院。
湘江东洲岛上的船山书院即是由晚清名臣彭玉麟捐资修建的。彭玉麟以帮助曾国藩办水师而步入仕途,曾六次主动辞官,一生坚持“三不”:不要官、不要钱、不要命,自称“以寒士始,愿以寒士归”,为晚清乱世带来了一缕清风。
彭玉麟重建船山书院,是为了光大船山之学。船山书院建成后,彭玉麟撰联:“一瓢草堂遥,愿诸君景仰先贤,对门外岳峻湘清,想见高深气象;三篙桃浪渡,就此地宏开讲舍,看眼前鸢飞鱼跃,无非活泼天机。”称颂船山先生治学严谨,造诣高深,勉励后辈学子珍惜青春年华,勤学苦读。
彭玉麟延请湖湘大儒王闿运为山长,船山书院因此名声大振,省内外四方学子负笈前来,一时有“学在船山”之誉。王闿运主持书院长达25年,他亲自带领诸生祭拜先贤,培养弟子们的民族精神和爱国情怀。
站在湘江之滨眺望,东洲岛犹如一座舰船行驶在奔腾不息的江水之中。彭玉麟、王闿运大概不会想到,在随后急剧变化的时代洪流中,船山书院培养的学生会比书院的创建者走得更远。
1921年10月,毛泽东来衡阳,发展蒋啸青等4人入党,并创建了衡阳第一个党小组——中共三师小组。三师的全称是湖南省立第三师范学校,蒋啸青后来是这所学校的校长,他曾经就读于船山书院。
红色之城
水口山工人运动纪念馆的广场上,屹立着一座巨大的雕塑,是一位抡起大锤准备奋力一击的工人。雕塑的基座上镌刻着七个大字:咱们工人有力量。
水口山是一个镇,然而这里是“世界铅都”。早在900多年前,这里就发现了铅锌矿。1896年,官办水口山铅锌矿局成立,到上世纪20年代,水口山铅锌矿已成为湖南省内最大的官办工矿企业,拥有5000多名矿工,湖南大约60%的军政费用都出自这里,是当时湖南的财政命脉所在。
水口山的工人空有一身力气,却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,在帝国主义势力和反动军阀的操控下,工人们遭受重重压迫剥削,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。
1922年9月,安源路矿工人大罢工胜利的消息传到了水口山,水口山的矿工们也想成立工人俱乐部,于是派刘东生去安源寻求支援。紧接着,时任中共湘区执行委员会书记的毛泽东委派蒋先云、谢怀德等人到水口山,领导工人运动。蒋先云一行到达水口山后,遵照毛泽东的指示,迅速成立党小组,组建工人俱乐部,广泛发动工人,于12月5日正式举行大罢工。12月27日,迫于各界的压力,水口山矿当局负责人答应了工人们提出的18项要求,罢工取得巨大胜利。
在党的领导下,水口山的工人开始觉醒,他们认识到了自己作为产业工人的巨大能量,因为有了信仰而振作起来,并把命运牢牢攥在自己手中。
1928年初,为配合朱德、陈毅发动的湘南起义,水口山特别区委书记宋乔生率领800多名矿工起义,支援湘南起义部队。随后,这些矿工一起上了井冈山,被编入红军特务营,宋乔生任营长,兼红四军军械处处长。
水口山工人组成的特务营在1928年参加了著名的黄洋界保卫战。在战斗中,工人们修好的一门迫击炮发挥了重要作用,一发炮弹打中敌军指挥部,吓退了敌人,取得了黄洋界保卫战的胜利。毛泽东在获悉胜利喜讯后,写下《西江月·井冈山》,其中一句“黄洋界上炮声隆,报道敌军宵遁”,就生动描述了这一情景。
水口山工人们的出色表现得到了毛泽东和朱德的称赞。毛泽东在《井冈山的斗争》中指出:“水口山工人是边界红军的来源之一和红四军骨干的组成部分。”朱德也曾肯定他们:“在所有革命队伍中,铁军老战士和水口山矿工是最敏捷、最有纪律、最有警惕性、政治上也最先进。”
1929年1月,宋乔生在江西大庾县的一场战斗中壮烈牺牲。在此前后,从水口山走出来800多名矿工几乎全部牺牲,大部分没有留下名字。
1991年的秋天,一位当年参加了大罢工的老人再次回到水口山。“水口山的十年,是我参加革命的起点。离开水口山六十多年来,我时刻都在怀念它。”
他清楚地记得,在罢工形势最吃紧的时候,反动矿务局将枪口、棍棒对准了矿山的敲砂童工。13岁的他也是这些童工中的一员。面对逼迫童工上工的矿局爪牙,他和小伙伴们毫不示弱,紧握着拳头纷纷喊着:“不答应条件,就不敲砂!”几个矿警闻讯赶来,用枪口指着这些童工。面对敌人的枪口,童工们仍不畏惧,一同高喊着劳动号子,与矿警对峙!危急关头,宋乔生带领工人纠察队迅速赶来,敌人见状四散逃跑,英勇无畏的童工们赢得大捷。
他在回忆录中说:“我常一闭眼,脑中还浮现出蒋先云、谢怀德、宋乔生、刘东生、毛泽覃、朱舜华等同志的形象,正是他们教育了我,使我找到了翻身求解放的唯一法宝——马克思主义,正是他们引导我走上了通往‘宝山’的正确道路——武装斗争的革命道路。”
这位曾经的水口山童工,他的名字叫耿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