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
兴凯湖就像上天遗落在大地上的蓝宝石,镶嵌在夏日的林野中。那蓝蓝的波光,深藏着岁月的梦痕,兴许还流淌着古老的传说。一泓幽湖间,我又来了,背着行囊,不是来览胜,而是来寻梦。
站在高高的观景台,放眼望去是一道漫无边际的湖岗,绵绵延延,将梦中的兴凯湖划为两块亮闪闪的瑰宝,左手边是小兴凯湖,右手边是大兴凯湖,好似一对孪生兄妹,隔着一道长长的湖岗,同享一轮湖畔的圆月,共沐一袭天边的晚风。
小兴凯湖宛若小家碧玉,温柔恬静,水波不兴,俯瞰就像一面卵圆状的镜子,平铺在三江平原之上。陡然间,一艘橡皮艇像支利箭划开了静静的湖面,翻卷的浪花,惊起了鸢飞鱼跃,顿然唤醒了湖中的一帘幽梦。那可否是7000年前,肃慎人在兴凯湖边射出的那支响箭?
大兴凯湖犹如大家闺秀,湖天一色,漫无际涯,遥看就像椭圆形的蓝琥珀,横亘在中俄两国边界上。曾几何时,大兴凯湖还是一个神秘民族的浸润之湖,如果不是多年前,在大小兴凯湖之间的湖岗,有了“新开流遗址”的惊天发现,有谁会料到这个曾经的“蛮荒之地”,竟然有过如此久远的历史。
那道绵延近百公里长的湖岗,从严格意义上讲,是大小兴凯湖之间天然形成的沙坝。湖岗的底色是沙粒的金色,外表却覆盖着生命的绿色。远远望去,湖岗好似一条翠色长龙游向天际,两侧又各自镶嵌出一道“金边”,给人梦幻般的感受。我不止一次行走在那道“金边”上,头顶蓝天白云,脚踏沙滩水岸,看那一顶顶草篷伞,像湖边冒出来的草蘑菇,让我想到了肃慎人为渔猎搭建起的茅草棚屋。
我在兴凯湖见证了奇迹。那个东西300米长、南北80米宽的“新开流”,乍看不起眼,却揭开了远古的朦胧面纱:32座墓葬、10座渔窖和大量鱼鳞纹、网纹、波纹为特征的陶器和以渔猎工具为主的石器、骨器、牙角器等,似在诉说着肃慎人留下的足迹和辉煌。那些罐、钵陶器的纹饰,以鱼鳞纹和似鱼形的菱形纹占多数,足见当时人们对打渔是何等的青睐。经有关部门测定和树轮校正,遗址距今6000多年,是一处有别于国内外其他新石器时代文化的、富有特征的遗址,因而被命名为“新开流文化”。
神奇的肃慎人,引起我浓厚的兴趣。一个活跃在7000年前的原始族系,在兴凯湖畔靠渔猎为生,繁衍生息,从而彻底颠覆了早先人们对“北大荒”渺无人烟的认知。经考古学家研究并证明,这个肃慎族系就是先后两度入主中原,建立金朝和清朝的女真人。他们的后裔满族成为了由56个民族组成的中华大家庭一员。
兴凯湖的梦之恋也记载着中华文明的进步与发展,就像兴凯湖的一簇簇浪花,闪烁着亘古以来从未歇息的波光。
二
兴凯湖曾是肃慎人梦中的家园,也是鸟儿梦中的天堂。远天飞过来几只丹顶鹤,羽翼几乎是贴在湖面上飞,那雪白头顶嵌着一颗耀眼的“红宝石”,那翩翩舞动的双翅煽动起湖面几丝涟漪,似乎随波流向了诗和远方。
当地友人告诉我,兴凯湖作为亚太地区东部候鸟迁飞线路中极为重要的停歇驿站,每年都有铺天盖地的候鸟,分别从东南沿海、长江中下游等地跨境迁徙。那些鸟群翱翔几千公里,如约赶来,到兴凯湖相聚,好一派壮观的自然景观。仅今年春上,就有超过200万只的候鸟途经了兴凯湖,那种遮天蔽日、万鸟朝湖的场景,吸引了数以千计的观鸟者,也上演了一幕幕“人鸟狂欢”的湖岸大戏。来自全国各地的摄影人着了魔似的,在兴凯湖风餐露宿,或隐在林野里,或伏在沟坎上,或蹲在湖岗边,纷纷支起“长枪短炮”,以捕捉候鸟多姿多彩的精彩瞬间。
兴凯湖不愧为百鸟的乐园,为南来北往的候鸟营造了一个极佳的生态王国。沿湖的湿地、草丛和树冠上,成百上千的人工鸟巢,引来了“良禽择木而栖”。湖水顺着松阿察河这个唯一的出水通道从东北方流出,注入到了烟波浩渺的乌苏里江,一路都伴有成群结队的鸟儿飞翔,五色的羽毛在阳光下抖动,灵动的雀影在水面上划过。那森林中的百鸟在吟唱,那湖中的白鱼在潜泳,那花丛中的昆虫在低鸣,那湿地的蛙声在鼓噪,形成了不同旋律的和弦,是在鸣唱人与大自然的亲密接触,也是在讴歌人与花鸟鱼虫的和谐共生。
夏日,虽说错过了观鸟的最佳时节,可仍能看到有数不清的飞鸟不舍湖畔,它们或翱翔蓝天,或徜徉湿地,或嬉戏湖面。那白天鹅在水面共舞,上演着兴凯湖版的《天鹅湖》;那白琵鹭抖起双翼,掠过湖岗直插碧蓝的苍穹;那鸳鸯悠然凫水,双双在湖边传情;那千岁鹤在湿地里行走,寻觅着喜欢的食物……也许远道而来的鸟类也感受到了兴凯湖的博大胸襟,每年跨境而过的候鸟都像是在赶赴一个超美的盛宴。
在兴凯湖博物馆,珍稀鸟类的标本和图片也让我大饱眼福。像东方白鹳、金雕、白尾海雕、虎头海雕、白头鹤、白枕鹤、中华秋沙鸭等都是兴凯湖的座上贵宾。它们依托着兴凯湖湿地繁衍后代,构筑起自己的温馨家园。我不禁想起,那年秋天的一个傍晚,我和几位作家来到兴凯湖,看到无边的湿地摇曳着大片大片的芦苇。芦花如雪,在晚霞的余晖下,泛着银光,是那般柔和,两只叫不上名字的大鸟从芦苇荡飞出,也许是不速之客,惊扰了它们的好梦吧。
“很多鸟儿都喜欢在湿地的芦苇丛中筑巢,生儿育女”。女作家高翠萍告诉我,“一旦周围有异动,就会惊醒鸟巢主人的美梦,所以平时我们都尽量不去打扰它们”。她边走边说,“兴凯湖的周边像这样的大片湿地还有很多,它们与鸟类一同分享着兴凯湖的恩惠,也共同拥有一片素净空灵的白云和蓝天”。
这里就是传说中“候鸟的天堂”吗?原来,兴凯湖的梦之恋也会飞得很远很远。
三
我在努力想象着史前兴凯湖该是个什么模样?远古一次偶然的火山喷发,造成了地势的塌陷,形成了寥廓似海的大湖。兴许那会儿的水更蓝,草更深,鸟更多,林更茂吧。再后来,神秘的肃慎人出现,为幽静的兴凯湖带来了人气,肃慎人与花鸟鱼兽朝夕为伴,历经了数千年的岁月沧桑,其后裔和其他民族携手走到了今天。
这次来兴凯湖,湖岗的沙滩上,满眼都是密密麻麻的客人。他们从天南海北来此观鸟纳凉,享受着大自然带来的情趣,但见蓝天鸥鸟翔集,湖面游艇点点,湿地青草馨香……人站在波澜不兴的湖畔,心潮却在久久激荡,为眼前湖面的壮阔和秀美所震撼。这里有江南水乡不曾有的辽远与博大,有内地都市不曾有的幽静与清新,如此风情,也只有兴凯湖方能独享其美了。
之前,我对“肃慎”这个名字还很陌生。五年前,我第一次走进兴凯湖,方了解到满族这个古老民族的前世今生。我从兴凯湖博物馆看到,从远古起,肃慎人就与我国东北的部族和中原的部族有了交往。肃慎氏族也很早就同中原王朝发生了朝贡关系。
“肃慎”二字最早出现在春秋时期的《国语》中。这是由左丘明编纂的我国第一部国别体史书,《国语·鲁语下》有言:“仲尼在陈,有隼集于陈侯之庭而死,楛矢贯之,石砮,其长尺有咫。陈惠公使人以隼如仲尼之馆问之。仲尼曰:‘隼之来也远矣!此肃慎氏之矢也。’”这里讲的是一个孔夫子与肃慎人的故事。当年孔子周游列国来到陈国,在陈惠公宫中落下一只被“楛矢石砮”射中的猛禽。这种以楛木做箭杆,以青石做箭镞的箭,其楛木出自北方,不为陈国所有。陈惠公好生奇怪就请教孔子。孔子说,这只鹰来自很远的地方,它身上的箭是北方肃慎氏制造的。从前,周武王打败了商朝,开通南北方各少数民族居住地的交通,要求他们拿出本地土特产进贡,于是肃慎人就将特制的楛矢石砮进献给了周武王。
与“新开流遗址”相印证的文献资料还有《山海经·大荒北经》:“大荒之中,有山名曰不咸。有肃慎氏之国”。肃慎人生活在兴凯湖一带广袤的黑土地,素以捕鱼为生,兼狩猎和农耕。从文字记载看,早在西周时,兴凯湖一带就与中原产生了联系。唐代因盛产“湄沱之鲫”而称为“湄沱湖”;金代因湖形如“月琴”而称为“北琴海”、“月琴湖”;清代改称为“兴凯湖”,且因是“龙兴之地”而封禁了200多年。1860年,一纸不平等的《北京条约》,使这个中国的内陆湖变为中俄界湖。清王朝眼见国力衰败,不得以在清末解禁兴凯湖,始有垦荒者陆陆续续进入兴凯湖地区,又因地处边陲,仍未能改变人烟稀少的现象。20世纪50年代王震将军率10万官兵进军北大荒,兴凯湖也由此逐渐有了生机。兴凯湖集湖泊、沼泽、森林、草原于一体,千百年来都是大自然的宠儿,时至今日,这个满族祖先肃慎人的发祥地还保留着举世罕见的完整生态系统。
湖波荡漾的兴凯湖,环湖多沼泽湿地,湖底多淤泥和腐殖质,想象得到远古时代,这里群鸟翻飞,众鱼戏水,肃慎人弯弓射雕的生活场景。一想到初见兴凯湖,那似曾相识,又相知的心境,我一下子就融入到蔚蓝色的静湖之中了。
哦,兴凯湖的梦之恋是如此多娇,又是如此多情,她虽不是大海,却有大海般的壮阔,她虽不是故乡,却有故乡般的亲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