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放大镜
步入莎翁新世界
2020-09-28 09:10:00  来源:中国纪检监察报

  

  傅光明与读者一起分享新译莎士比亚的心得体会。

  张昊 摄

  19世纪末,莎士比亚的名字已传入中国。此后,一代又一代学者将不同的中文译本呈现给读者。进入21世纪,中国现代文学馆研究员傅光明用时近十年,潜心重译莎士比亚剧作,至今,新译《莎士比亚全集》(天津人民出版社)已出版13部,在研究者和普通读者中都引起了关注。本报专访了傅光明,请他带领我们走入莎翁新世界。

  今天,如何替莎士比亚说中文

  记者:英国戏剧诗人莎士比亚的时代距我们已超过四百年。他的剧作通过中国一代代学者翻译和阐释而焕发新生。对于读者来说,多一个译本便多一种选择。您为什么说“一个时代应有一个时代的新译本”。

  傅光明:好的翻译作品,不应从翻译作品里感觉出,这是一个外国人在说中文,而应该感到,这个外国人怎么中文说得这么溜!这样的翻译一定是通畅的。文学之所以能在不同国家、种族、语言之间发生这种横向的、交互的作用,并生发艺术魅力,为不同国家、种族和语言的人所接受,翻译是重要的桥梁和通道。

  莎士比亚戏剧产生于伊丽莎白时代,他的戏剧的产生与那个时代的剧场密不可分。莎士比亚当时写戏,不是为了给400多年之后的我们阅读的,而仅仅是为了给他那个时代的观众看的。在他那个时代,在舞台上,说大于演。而对于观众,听大于看,演员在舞台上的说话方式和文本之间有一定距离。所以,今天我们在替莎士比亚说中文的时候,我想很重要的一点是,需要想象一下他那个时代的剧场和舞台的情形是怎样的。尤其像莎士比亚戏剧,它不同于今天的英文写作,因为这些作品写于16世纪末、17世纪初,那时的英语书写有很多不规范之处,正因此,反而使莎士比亚获得了巨大的创作语言的空间。这点十分有意思。

  我的新译本的新,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:语言、注释、导读。语言肯定是现代语言,当下之人应以当下的汉语,让莎剧在语言上具有一种当下的在场感。另外,如果不借助大量丰富的注释,我们很难读懂莎剧,因为毕竟我们不是在那样一个英语母语环境中成长起来的,我们对于莎士比亚那个时代的戏剧氛围并不先天了解。我们需要丰富的注释来帮助理解和填补。因而,每新译一部莎剧,我都下了一番功夫,做出大量丰富的注释。

  我写导读的想法其实非常简单,因为我也是读朱生豪译本长大的,那个时候,似懂非懂,加之有年轻人的虚荣心,有时候不懂装懂。这次通过自己新译,以及注释和导读,我发现了一个莎剧的新世界。我想把它“原味儿”地带给读者,让读者眼前一亮,觉得“新”译的确不同于“旧”译。倘能如此,我作为一个新译者的目的,或者说意愿,就达到了。

  经典之所以为经典,就是因为它不但历久弥新,而且常读常新

  记者:“经典之所以为经典,就是因为它不但历久弥新,而且常读常新。”在您看来,我们为什么要读莎士比亚?

  傅光明:莎士比亚戏剧已经被经典化,具有超时空性,在这个前提之下,它也自然具有当下意义,因为他的戏剧写透了人性、世态等方方面面。我读莎剧时,常常感觉在读自己、在读当下、在读我们自己的生活。因此,我从不觉得莎剧是400多年前的戏,事实上,戏里的剧情、人物依然每天在我们身边发生着、浮现着。所以,莎士比亚戏剧从时代性来说,跟我们并没有距离感,时空上似乎很遥远,但实际上就在我们身边。

  莎剧当中有很多非常好玩的东西,因为莎剧的本质就是市井戏,它是写给平民的,并不是贵族艺术。今天我们对于莎剧应有这样的理解和认识。《哈姆雷特》中,波洛涅斯对要去法国的儿子有一番训诫,他告诉儿子出门以后要注意言行、举止,多听别人说,自己少开口;别人说的时候要微笑、点头;既不要借钱给别人,也不要找别人借钱,因为钱这个东西,搞不好就会让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,那些原本亲密的朋友都会因为钱翻脸,更何况萍水相逢呢!莎剧当中这些微妙的描写和剧情都特别好玩。

  莎剧是我们的镜子。正如《皆大欢喜》中那句最经典的台词所说“整个世界就是一座舞台”。是啊,我们每个人都是舞台上的演员,在扮演着各自的角色。我们能不能把这个角色扮演好呢?取决于自己的本色。

  记者:此前,您提出计划用十年时间重新翻译《莎士比亚全集》。您独立完成的《莎士比亚全集》的翻译,至今已出版新译本13部。都说“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哈姆雷特”,您心中的哈姆雷特又是怎样的呢?

  傅光明:现在看,十年,说得乐观了。颇感欣慰的是,从2012年至今,八年来,新译《莎士比亚全集》已出版13部:“四大悲剧”“四大喜剧”“四大历史剧”,还有《罗密欧与朱丽叶》,有了一个小规模。后边的,续译续出。

  至于我心目当中的哈姆雷特,以前我偏向于认为他是一位复仇的忧郁王子。受前辈学者的影响,也曾一度认为他是一个思想的巨人,行动的矮子。这次通过新译,我对莎士比亚,对他笔下的哈姆雷特,有了全新的认知。我愿把哈姆雷特看成一个生命的孤独者,他自认为不被世人理解,他有宏大的志向,想担负起扭转乾坤、改造王国的重任。但当时丹麦王国的现状,让他非常痛苦。所以,他感到王国就是一座杂草丛生的、阴郁的监狱,在这样一种环境下生存异常痛苦、艰难,可他又有一种理想和志向,试图施展人生抱负。他试图寻找机会,而唯一的机会就是杀掉叔叔,通过复仇来完成复兴大业。

  复仇又是一个异常艰难的过程,这个过程之所以艰难,除了他本身的性格因素,还有一个素来被读者忽略的因素,那便是哈姆雷特所身处的宗教环境,他被天主教信仰束缚住了。但莎士比亚深受马丁·路德宗教改革思想的影响,他要把哈姆雷特写成一个具有新教思想的王子。同时,莎士比亚自己也有着浓重的天主教信仰。因此,不仅他在新教和旧教两者之间煎熬和缠斗,他也将这种矛盾注入到哈姆雷特身上,就是“To be,or not to be,that is the question”这个核心问题。

  在新译的过程中,我认为哈姆雷特是被自己的宗教信仰捆住了手脚,这个因素在某种程度上决定了他的性格。所以,我并不十分认同以往的哈姆雷特性格上的“延宕说”。这里有复杂的宗教因素,并由此决定了他要等待的复仇机会。我在导读当中,也做了比较详细的分析和阐释。

  当然,关于哈姆雷特,很多人即便没有看过莎剧《哈姆雷特》,也熟悉“有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”这句话。这说明,莎士比亚戏剧是打开的,它不提供结论,也可以用“To be,or not to be,that is the question”这句著名台词来解释这种打开。迄今为止,这句话的翻译是朱生豪译文“生存还是毁灭,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”。但从英文来说,里面没有中文“值得考虑的”这五个汉字的意思。也就是说,单看这句话的朱生豪译文,显然不算忠实、不够精准。梁实秋的翻译是“存在,还是不存在,问题所在”。若我们仅从中文来理解,能发现它跟莎士比亚的原意是否匹配吗?这个实在难以找到答案。

  每个读过莎剧的人,都能够得到深刻的人生启迪

  记者:莎士比亚是文艺复兴时期的文学巨匠,作为一名人文主义者,他对于人性的问题也展开了深入思考,并在他的诸多戏剧作品中对人类的复杂人性进行了观照。比如四大悲剧中的主人公个性鲜明,剧中人物关系错综复杂,莎士比亚通过人物动作和心理意向立体呈现主人公的多重性格。您怎样看待莎士比亚作品中对于人性的观照?

  傅光明:莎士比亚的世界就是我们的世界,对这个世界我们自己可能所知并不多,但莎士比亚写尽了这个世界,包括人性的悲悯、仁慈、关爱、和平,等等。莎剧的阅读非常有助于更新自我,更新我们的知识系统。莎剧是一个丰富的知识宝库,从天文、历史、地理到神话、民俗、自然,莎士比亚是一个百科全书式的人物,我们可以从他的戏剧中找到艺术的本源。

  欧洲的文艺复兴,简言之,也是从“黑暗中世纪”的神性桎梏中挣脱出来的人性复兴。它最大的使命或核心价值之一,是驯服兽性,彰显人性。莎士比亚深受文艺复兴人文主义思想的影响,莎士比亚戏剧是英国文艺复兴的集大成者,莎剧的核心主题之一,也是对于人的发现和人的价值的确立。换言之,人文主义是莎剧的一个中心思想。文艺复兴的尊重人性,张扬个性,使人向善,为其后文化、艺术、科学等诸多领域的发展,提供了丰饶而广阔的自由土壤,堪称人类文明史上的一次伟大变革。人性美丑善恶的许多方面,在莎剧中都有广泛的戏剧呈现。我想,莎剧对我们当下最直接的现实观照之一,在于我们能否从莎剧中读出并领悟那样一种人文精神:有理想,有志向,热爱生命,积极向上,心怀悲悯,同情弱者,弘扬真善美,抛弃假恶丑,将人性、人情、人心的丰富、美好极大地释放出来。我想,这也是我们在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之路上,不可或缺的一种人文精神和人文情怀。(本报记者 张思思)

  编辑:丁鑫