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分明的是非与热烈的爱憎
2020-08-31 09:35:00  来源:检察日报

  鲁迅的“能憎才能爱,能杀才能生”的似乎重憎轻爱的说法,不仅是批判“人人相爱”论的思想武器,也是鼓舞被迫者从憎恨中奋起,以抗争求生存,求解放的内在动力。

  分明的是非与热烈的爱憎

  ——鲁迅风骨漫谈之一

  邱存平

  

  绍兴鲁迅故里

  说起鲁迅风骨,首先想到的是他所主张的“分明的是非,热烈的爱憎”。他有感于当时文坛上那些不明真相或别有用心者以“文人相轻”之说,来抹杀不明是非、混淆黑白的现象,一连写了七篇论“文人相轻”,从各个视角,辨析了其中的种种是非。

  鲁迅认为,有些人虽未完全麻木,也承认文坛(岂止文坛)的纷争中存在是非和爱憎问题,不能回避,但又以“是非难定”为由来回避,或以“此亦一是非,彼亦一是非”的“难无是非观”来装糊涂。其实,“是非难定”并非不能定,更不是无是非。世上虽有许多“是中有非”和“似非而是”的状况,判断是非也确不容易。有的人之所以故意吞吞吐吐,就因为在他自己的心目中,已无是非之分了。若拿“唯无是非观”来装糊涂,非但不能模糊是非界限,反而会陷入更加糊涂、混沌之中。

  还有一种“专实利而轻思想”和“是非不谈,专论利害”的势利者。他们不乏辨别是非的能力,只是临到“是非之辨”影响或侵害其既得利益时,他就唯“利害之念”,而放弃“是非之辨”了。例如1936年,有人在报上大谈“亡国之际,忠臣义烈,殉节不屈”者如何“为我汉族生色”并以贰臣和汉奸吴三桂、洪承畴等“鸟尽弓藏,兔死狗烹”的可惨下场诫人曰:“似这样丢脸的事情,凡一班吃里爬外,枪口向内的狼鼠之辈,读此亦当憬然而悟矣。”按这逻辑,汉奸们的“丢脸”似乎不在其投敌当汉奸,而在其“下场”的“可惨”?这显然是只论利害而不谈是非之论!在鲁迅看来,“卫国和经商不同,值得与否并不是第一着也”。那种以为只要“下场”好,能升官发财或名利双收,当汉奸也不“丢脸”的论调,实是只顾利害的“经商”者的“势利之念”,决非以“是非之辨”为第一着的“卫国”之心。

  鲁迅似乎更强调“憎”的一面,常说的是“能憎才能爱,能杀才能生”,这不是因为他所见的黑暗和可憎的东西太多了,而是敢于直视黑暗,又敢于揭穿其伪善假面的人太少的缘故。那时有一些“帮闲”者,他们不但掩藏黑暗,而且还粉饰太平,他们的行径引起鲁迅异常的憎恶是很自然的。例如新月社中人在攻击革命文学“偏激”时,就鼓吹过褒爱贬憎的论调,说“在一个常态社会的天平上,情爱的力量一定超过仇恨的力量,互助的力量超过互害互杀的动机”。可当时的社会是“一个常态的社会”么?按鲁迅的看法,当时的社会是一个“杀人如草不闻声”的社会,一个充满压榨、残暴、杀戮的社会。被压迫者实在被压得太苦了,除了憎恨、反抗和斗争,还能有什么生路?鲁迅的“能憎才能爱,能杀才能生”不仅是批判“人人相爱”论的思想武器,也是鼓舞被迫者从憎恨中奋起,以抗争求生存,求解放的内在动力。

  鲁迅对敌人和“帮闲”的憎恨那么强烈,好理解,为什么对同胞身上的黑暗面或谓丑恶东西,也作那么无情面的批评(如对阿Q的精神胜利法的批判),这是不是显得过于少爱寡情?我以为这正显示鲁迅对劳苦大众的深情的大爱。“革命的爱在大众”。按日本学者增田涉的说法:鲁迅对中国人的辛辣,甚至恶骂的笔锋,实际上是对本国人民热爱的变形。他说中国坏话,正像父母在别人面前说自己的儿子:这家伙很蠢,没有办法,原是爱极了憎恶,有时不得不挥动叱咤的鞭子。

  也许是那些“斗、斗、斗”年代留下的可憎的记忆太多了,有些年许多便大唱“让世界充满爱”的歌,向往着走向“和谐”的境界,但现实的状况,却未必都能从心所愿。世间固然已有许多可爱的东西,但也仍还有敌人,还有恶势力,还有层出不穷的腐败等等可憎可恶现象,所以还不能不去憎,不去斗,而一味沉溺于爱的呼唤中。只要你还有点社会良知和责任心,谁也很难闭起眼睛,无视那些可憎现象,更不会麻木不仁随波逐流!有个作家曾提出学习鲁迅“敢恨”“会恨”的意见,我以为是很有见地的。因为对一切丑恶腐败事物的憎恨,体现了一种人性的力度,做人的原则,一种道德的召唤!

  鲁迅的“爱憎不相离”,体现在生活中,便是“横眉冷”与“以血饲人”的统一。

  鲁迅在“两地书”中,有一段回顾自己半生遭际的肺腑之言:“我先前何尝不出于自愿,在生活的路上,将血一滴一滴地滴过去,以饲别人,虽自觉渐渐瘦弱,也以为快活的。”“终日为别人打杂”,每日“除陪客之外,投稿,看稿,绍介,写回信,催稿费,编辑,校对。但我毫无不平,有时简直一面吃药,一面做事,就是高长虹所笑为‘身心交病’的时候。我自甘这样用去若干生命,不但不以生命来放阎王债,想收得重大的利息,而且毫不希望一点报偿。”使他愤慨的是,有的文学青年,鲁迅为他改稿累得吐过血,而鲁迅离开北京后他即百般攻击。鲁迅说:“他先前日日吃血,一看见不能再吃了,便想一棒打杀,还将肉作罐头卖以获利……真是轻薄卑劣,不成人样。”

  翻译家傅东华曾是文学社同仁,曾因错误地攻击过鲁迅而受过他的严厉批评。但当傅的儿子病重,想住福民医院而找鲁迅帮忙时(鲁迅认识这医院院长),鲁迅毫不因与傅有过纠葛而不帮,立即在烈日之下,亲自步行到医院接洽一切,并陪同医生远道到傅家诊视。住院之后,又亲自到医院探问过数次,并时时给以医药上和看护上的指导。

  鲁迅死后,傅的17岁儿子,到遗体前痛哭,傅东华写下深情的悼文:他老先生以那么大的年纪,那么忙的写作生活,又在那么大热的天气,竟肯为了一个和他并无密切关系的17岁青年操那么大的心,出那么大的力。所以,“谁要说鲁迅先生的精神成分里只有‘恨’而没有‘爱’,我就和他拼命!谁要把鲁迅先生的哲学的解释做唯恨哲学,我就永远恨那个人,我就断定他自己才是个唯恨学者!……”也许正因为他和鲁迅的关系并不好,所以他对鲁迅爱憎的内涵也就体会得更深切。

  邱存平:原解放军报社理论部高级记者,先后出版鲁迅研究专著《现代人的呐喊》《智者的思考——鲁迅的思维方式》等。

  编辑:仲康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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